沉香 怀念纯真爱情

 

近读野夫半自传体小说《1980年代爱情》，如醉如痴，荡气回肠。作者用饱含深情的笔墨，隽永的语言，画面感极强的场景描述，生动细腻的心理刻画，艺术地再现了那个年代的世道人情和历史印记。让人仿佛回到了那纯真美好的80年代。掩卷回味，喟然长叹！  主人公雨波和丽雯那份诗意浪漫，苦痛孤绝的旷古爱恋，对于当今浮躁功利的社会来说是如此美好和奢侈。

 

80年代初，主人公雨波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鄂西利川县一个土家族山寨工作。书生意气的他在此邂逅了高中时暗恋过的女朋友丽雯，荒山野年正当年华的青年男女演绎了一段清纯虐心的爱恋故事。最终，以雨波回城作结。时隔多年，在一次同学聚会中，两人再次邂逅，斗转星移，物是人非之后，两人终于无法抑制深藏在内心多年的暗涌。而雨波在最终明白丽雯对自己的深情后，将再也无处安放剩下的余生……

 

书中描写的场景多在那个年代的供销社，公母寨的青山绿水间，乡公所。起初，青春落寞的雨波以打酒为名几乎天天去供销社接近谜一样的丽雯，小心翼翼地打探她的生活。他们在寝室促膝交谈，在美丽的山间河水边嘻戏，他为她吟诗、唱歌，提起中学时同桌的往事，几次试欲表达对她的爱恋，却总是被她巧妙地引开话题；几次冲动地试图与她有身体的触碰，”她却始终象一只机敏的野兔总能察觉风中的危险努力逃脱追捕。”

 

 

 

他依旧不能放下她，他要想法与她接近。他知道她是关心他的，她貌似冰冷的面容之下，一直隐藏着天赋的温 良。但是这种关心，究竟是出于同学之谊，还是另有爱心，这确实是他难以把握的。随着故事的推入，书中的描述，情景交融、如诗如画：”我们之间的坚冰开始打破，我初次感觉到春水日渐潺湲。在那冰面一般纯净的皮肤下，我们的血脉都还保持着应有的温 度。在那远山深处，云遮雾罩之中我窥见了花枝悄放。”

 

那道青春荒年中的晚餐更是读得让人揪心断肠：”她把火盆点燃，红泥黑炭，照亮了寒山中的落寞。她在炉上煨鱼汤，做饭菜，我呆看其身影娉婷，利索地打点着那些青葱白蒜。”如此生动的画面，温馨的场景。雨波多么想将她象鱼儿一样牢牢抓在手中，从此相濡以沫，共度今生。老天应景。又是雷雨又是突然断电，紧张的丽雯，躁动的雨波，孤男寡女，荒山雨夜，独守陋屋。“如果这时候我伸出食指去接触她的指尖，就会看见闪电，如果吐一口唾沫，地上就会长出七色花，如果横刀立马，就地野合，她会怀上孔子。”如果是冯唐《万物生长》中是这个版本，也许广漠大地仅多了一对极普通男女的爱情故事，他们今后的人生也许从此岁月静好，就此终老；也许是一地鸡毛，互相怨怼。如果这样，我们就看不到今天作者的沧海人生和功成名就，也读不到让千万人为之唏嘘动容的旷古之恋了！

 

炉火爱火明明灭灭，希望失望似有若无，两人对峙挣扎，看似风平浪静的外表下内心却象风雨之夜电闪雷鸣！书中的描述精彩绝伦，不得不大段引用：  ”窗外雨声渐密，一声雷响之后忽然断电，房里沉入黑暗，只有盆中炭火犹有余光，依稀照见两人红扑扑的脸庞。

 

 

 

两人的言笑戛然而止，黑暗的突然降临，使我们陷入了猝不及防的尴尬，不知说什么才能挽此僵局。我的手在颤抖，有些蠢蠢欲动，希望借此夜色的掩护将她拉入怀中，错过此刻我也许永无勇气。

 

她隐然感觉将有什么要发生，她努力试图控制住自己的紧张，但又似乎期待着那难以抵御的诱惑。暴动正在酝酿之中，我想抓住什么，又不敢贸然行事，我怕拒绝之后的难堪，我并不知一切发生之后的结局。

 

于是，我嗫嚅着再次试探，我自己都感到了自己的颤抖，干渴结巴的声音忽然那么充满欲望，但又那么做贼心虚。我低声问：丽雯，高二时，我曾在你书包里放过一封信，你读过吗？你至今都不想回答吗？她的内心仿佛正经历着垂死挣扎，她几乎无力阻挡某个事件的发生，但又不敢鼓励其发生。因为她看不见未来，只能掐熄内心的火焰。她似乎深知她此刻的话将决定什么，只能颤颤巍巍地说：是吗？我……我没收到过，也许弄丢了吧！·····

 

屋里空气再次凝固，风雨敲窗，我眼中的火光渐趋阴暗。我低头不语，伤感地看着手纹，似乎希望从中读出命运。但我还是想在这个雨夜突围，我宁愿让这个夜晚决定我的今生，而不想让理性来决定这个夜晚。我再次绝望地拭探她：断电了，要点灯吗？

 

她颤抖着说：有火光，我看得见你！我又不知所措，猜不透她的心思——这是要鼓励我的莽撞，还是想平息我的爱火呢？我们时而沉默对视，马上又闪避目光，我们深知什么珍贵的机会正从手中滑落。我的手指在掌上跳动，跃跃欲试，特别狂躁地渴望越过火焰，伸向黑暗深处，把她从虚空中捞回。······

 

 

 

我们就这样围火对峙着，抵死的沉默，倾听着窗外的冷雨。木炭在自焚中消殒颜色，火光暗淡下来，甚至垮塌下去，发出微弱而响亮的崩溃声。她拿起火钳的手，一样的颤颤巍巍如衰朽残年的老妇；她几次试探着要去重新拨亮那些炭火，重新堆砌那些热烈，但似乎又生怕从此引燃屋里的呼吸和空气。就这样，我们僵持在我们一尘不染的纯净里……半夜就像度尽了我们的青春。”

 

他几乎乞求的试探，她依旧不看不语，他只好走出门外。泪如雨下，最后无力地虚脱在屋檐下。雨水飘满衣襟，闪电撕扯着他那张痛苦欲绝的脸。”她没有起身关门，一动不动地伏头于膝上，双手抱膝，呆望着盆中余烬，泪水滑落，滴于炭上发出嗞嗞之声。·······”柴静曾评野夫《乡关何处》笔端是让人害怕的感情，连看的人都被他的深情和痛苦吓怕。《1980年代爱情》何尚不是？

 

80年代是一个纯情不再的年代，一对男女想爱不敢爱，若即若离，欲说还休！真正的爱情表白，却像赴汤蹈火一般的艰难。他知道他们这种同学关系，一旦挑破而得不到对方的允诺，势必连朋友都很难平和相处，多数会渐行渐远--敏感脆弱的心灵尚无法学会面对拒绝。他们小心翼翼地回护着这种若即若离。生怕爱情的弦索一旦绷紧，最后却拉断了原本可以织好的情网。他象青瓷一样保护着圣洁的她。他说她在他心中太尊贵，尊贵到不敢有一点轻亵的念头。生怕有一点勉强，而 粉粹了他们纯洁的情意。

 

 

 

她深知他是为道路而生的天下客，注定要离开此地，成就一番理想和事业。而她注定要留在此地，守护着经历浩劫后年迈体衰的父亲。她一次次驱逐他考回城去，不断鞭策着他男人的雄心。他说：你要走出去，走得越远越好。外面的世界才有你飞翔的空间。她爱他，但不想耽误他，她爱他，她要成全他。让他成为原本就应该更好的他。

 

得知雨波即将回城，雪夜诀别，丽雯似乎突然意识到她将从此错过他。一种长期自控压抑的情感倾泻而出。她猛然扑进他的怀中，呜呜地低声痛哭起来。双手紧紧地嵌进他的双臂。直到此刻，雨波才似乎确证她的爱情早已深埋于心，她原来是真正爱他的。闪念之间，他试图放弃一切而决心留下。

 

当他扳起她的头颅，企图去吻她，她的头激烈扭动，让他始终难抵芳唇。她的身体明显地因激动而颤抖，鱼一般挣扎于网眼。

 

书中写道：”她死死地紧抱我，头颅却像在狂风中乱摇的向日葵；既无法推开，又难以抵达。仿佛抵死缠绵，然而却是以命相搏般对抗。”

 

“我虽然已经激动难耐，难以自持，但只能贴近她的泪脸，并不敢真正野蛮冒昧地强迫她。我在她的疯狂投入和拼命对抗里，最初不明所以，又恍惚若有所悟，最后只好绝望放弃。就让她静静地扑于怀中低泣，用手去轻抚她的发丝。我寒彻骨髓的绝望泪水也随之夺眶而出，在月光下晶亮泛银，如两道冰瀑悬挂在风中，被永远固定在1980年代初的寒冬里。”他的抽泣使她突然清醒，她的哭声戛然而止，她对他说，对不起，日后保重，我走了。说完疾步而去。

 

挥手便是歧路，一去便是终身。若干年后两人再次相逢，他灰头土脸，落魄不堪。而她对他依然充满了眷恋。她用最原始，也是作为一个女人最高贵的方式给他宽慰和鼓励，希望他可以在迷途中看清未来的路。·······

 

读罢全文，无限感慨！80年代，改革开放的序幕刚刚拉开，人性初初复苏，人们有了很多渴望，但也有很多禁锢，更多的是还有理想和激情，青年男女对待爱情蔑视权贵和金钱，崇尚才华和艺术，却没有太多世俗的功利。如果不是同时代的人特别是90年代后经历性解放的年轻人是无法理解这个时代的感情的。

 

 

 

写到这里，60年代生人的我不禁想起那个时代的一段特殊记忆：80年代初，正处事业和爱情起始阶段，当时和男朋友同在一个乡镇部门工作，不久我被招考为乡镇干部，本可以选择在本地乡政府工作与恋人相守，却毅然选择去了另一个乡镇。好笑而又可贵的理由是不让热恋中的我们影响各自的工作和进步。后来，每天恋恋相思，感情更加深浓，三天两头鸿雁传书，每天最幸福的事就是接到恋人的信件和通过总机转来的电话。这样还情难自禁，隔三差五男朋友千辛万苦骑着自行车赶来与我会面。一天，乡党委书记以领导的严肃又不失长者的和蔼找我谈话：小沉，你还年轻，要处理好个人问题，不要耽误了自己的前程。不久”七一”入党，组织上讨论没有通过，说是不注意个人影响。涉世不深的我一度时间黯然神伤，茫然无措。遂与男朋友约法三章：以工作和事业为重，好好学习业务，积极要求进步。每天写信汇报思想和工作。不许再来我工作的乡政府。曾几何时，让我们的感情经受了一场严峻的考验。今天想起，不禁莞尔！

 

谨以此文，怀恋青春不再、至真至纯的80年代！致敬野夫：给我们带来如此美丽动人的爱情故事、如此精彩绝伦的艺术享受！

 

沉香，女，湖北省咸宁市作家协会会员。醉心阅读，潜心写作，闲种薄收，悠然自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