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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岛靖朗和他的寺庙零食俱乐部

2018-11-19来源:香道网   

日本僧人松岛靖朗(图片来源:北京青年报)

寺庙零食俱乐部一角(图片来源:北京青年报)

松岛靖朗与寺庙零食俱乐部中的小朋友(图片来源:北京青年报)

2018年10月31日,六本木,东京中城,素有“设计界奥斯卡”之称的日本Good Design Award颁出本年度的设计大奖,今年的角逐尤为激烈,参赛者席列不乏来自松下、索尼、等企业的知名设计师。而最终的获奖者却令跌眼镜——43岁的松岛靖朗,一位来自奈良的寺庙住持,从未想过获胜,却意外斩获最高奖项。

正如他的一袭僧衣在一众西装革履中格格不入一般,松岛的参赛项目“寺庙零食俱乐部”也与传统意义上的设计大相径庭,它并非一件有形的产品,而是一个关乎爱与慈的运营机制——将寺庙里富余的供品转赠给短缺食物的家庭,以此来改善日本社会的贫困问题。自2013年俱乐部成立以来,这一机制让近10万贫困儿童和单亲家庭免于饥饿。而松岛本人,也如愿地借此走出了属于自己的独特人生。

寺庙的供品放到快变质后再随便扔掉,造成很多无谓的浪费

安养寺是一座建立于1633年的古老寺庙,它坐落在奈良县田原本町一处安静的街道,院落干净整洁,佛堂内朗朗诵经声不绝于耳。乍看上去只是间古寺,殊不知这里也是联合了日本近千家寺庙的非营利性组织“寺庙零食俱乐部”的运营处。

该组织的创办者是安养寺的第三十二代住持松岛靖朗。2013年5月的一天,松岛偶然间看到大阪一对年轻因为贫困缺少食物被饿死在家中的报道。“最后也没能让你吃饱……对不起。”遗书中母亲绝望的话语使松岛内心受到极大的震撼。他第一次意识到,即使是在现代发达社会,“饥饿”和“贫困”现象也普遍存在,许多人深受其苦。

松岛萌生了帮助孩子们解决饥饿问题的想法。同时,作为寺庙住持,其实他早有另一烦恼:由于日本佛教的兴盛,各地都建有不少寺院,大小不一,有说法是寺庙比便利店还多。人们常常会带上香油供品去寺庙供养,但这些供品往往得不到合理利用,都放到快变质后再随便扔掉,造成很多无谓浪费。

两相结合,松岛灵机一动,何不以难题解决难题,收集寺庙里这些富余的食品和点心,分发给饥饿贫困的人群,用寺庙的“富余”来弥补社会的“缺乏”。于是,2014年1月,基于此理念,旨在帮助解决单亲家庭儿童温饱问题的“寺庙零食俱乐部”正式开始运营。

运作机制很简单,由全国各地理念相同的寺庙、支援单亲家庭与儿童的慈善团体,以及“寺庙零食俱乐部”三方联合完成。各寺庙负责收集可以发放的富余供品,俱乐部根据寺庙所在地域和提供的食品数量匹配相应的接收者,即需要帮助的贫困家庭,再由就近的支援团体接收寺庙的供品并通过举办活动、上门拜访、邮递寄送等方式,将食品与日用品送到贫困家庭的孩子手中。

松岛认为,寺庙只负责收集供品,而运送和发放这样的工作交由支援团体这类专业人士更为妥当,这也降低了寺院参与活动的门槛。需要帮助的贫困家庭既可以向与俱乐部合作的支援团体报备,也可以直接与俱乐部联系。

这一机制的优越之处在于,它并非创造了新的事物,而仅仅是利用了人们固有的习惯(上供),整合了现有的人力(支援团体和寺院)、物力(多余的供品),实现了资源的合理分配,形成了一个可持续发展的循环,既解决了社会问题,又有人情的温暖。

“寺庙零食俱乐部”建立的第一年,有110家寺庙与安养寺建立合作关系,15个支援团体协力,约200个孩子得到了帮助。这个数字远远不够,宣传成了俱乐部的工作重点之一。松岛先是在日本佛教界内知名的网络寺院博客“彼岸寺”上连载文章,之后接受各类报纸的采访,即使是小小的高中校报,来者不拒,同时争取登上电视广告和情报节目的机会,仅2014年就有朝日新闻、关西电视放送、日经新闻和TBS四家电视台报道了俱乐部的善举。

辅以寺庙之间、支援团体之间的口口相传,又一年后,240间寺庙与安养寺建立合作关系,70个志愿团体协作,2000名儿童收到了梦寐以求的零食和水果。捐赠的物资也不再局限于食品,扩展到了日用品、文具、书籍等等。截至2018年11月,日本全国范围内已有980间寺院、393个志愿团体与寺庙零食俱乐部合作,每个月为9000名儿童和家庭提供食品、水果、日用品和学习用品,共计使近10万贫困儿童和单亲家庭免于饥饿。

绕远路的人生轨迹

“寺庙零食俱乐部”的灵感并非乍现,它的成功也不属偶然,一切都来源于松岛靖朗本人丰富曲折的人生经历,甚至要追溯到他遥远的童年时代。

大约是上小学时,松岛随离婚的母亲回到老家奈良。母亲是寺庙家的女儿,松岛便顺理成章地成为安养寺的继承人,从小在寺庙里生活,6岁剃度出家。

尽管松岛并不讨厌念经诵佛,在那时的他眼里,“寺庙里的孩子”这一身份依旧不令人愉快。周围的同学常以好奇的眼神打量他,或是敬而远之,或是冷嘲热讽,老师也时时意识到他的身份,待他与旁人不同,这份怪异的“特殊感”让松岛变得孤僻,不愿与人接触,甚至谎称被绑架以逃避上学。

而寺庙里的其他人和当地的香客更是时时提醒:“你可是在寺庙里长大的孩子,以后要当个了不起的僧人向佛祖报恩啊。”在松岛看来,大人们眼中,似乎他存在的全部价值就是继承这家寺庙,没有人关心他的自我,未来的一切都已有定数。

事实也的确如此,15岁那年,松岛被安排到净土宗运营的大阪上宫高中就读。他绝望地想:“读完高中,下一步就是去京都念佛教大学,这样下去真的要当个和尚终了一生了。”自己的人生绝不能就这样被安排,暗暗下着决心,只在上宫高中上了两周课他便退学了。

然而15岁进入社会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就这样游荡了一年,松岛还是决定继续学业,不过这次他要做出自己的选择——当一个普通的学生,和周围的普通人做一样的事。不久,他如愿考上了奈良市的立一条高中。

在立一条高中的日子充满了幸福,再没有人知道他是寺庙里长大的孩子,也没有人成天絮叨着让他继承寺庙。骑自行车到处闲逛、到朋友家留宿、打工、组建乐队、在文化祭上表演搞笑段子,松岛切实体会到了当个“普通人”的快乐。高中毕业后,为了更彻底地远离寺庙、远离过往,他考入了早稻田大学商学部,成为上班族的一员。

上个世纪90年代,正值互联网在日本迅速发展和普及,“未来的世界是互联网的天下”成为时代的主题。对此产生浓厚兴趣的松岛突发奇想,在大学时创建了一个“聚集1975年生人”的邮件列表(互联网早期的社区形式),试图借此去了解与自己同年出生的人们的故事和想法。

论坛大获成功,300余人在其中谈天说地,广交好友,两年后甚至有论坛里相识的人喜结连理。松岛这才惊觉自己做了件了不起的事儿,对互联网“联结他人”的力量颇为感慨,以此为契机,他决定从事与网络有关的职业。

松岛第一份工作是在NTT(日本电报电话公司)的商业孵化中心,NTT的主要业务虽然是制作大型公司的内部系统,但松岛很幸运,互联网新兴的时代,他的职务很新颖——利用互联网设计新的服务功能,有与其他公司合作的机会,也曾独立设计完成新项目。之后他被@cosme的工作氛围吸引,跳槽到了NTT曾经的合作公司istyle——一家化妆品信息公司,担任网页制作人和广告策划。

这似乎就是他向往的“普通”的生活,拥有一份稳定而充实的工作,清晨登上拥挤的早班地铁,夹着公文包卷入东京街头汹涌的人潮,时常加班,披星戴月而归。可真正实现了这些,松岛却又觉得这样的自己十分无趣。在大学里、工作中,松岛遇到的东京逐梦者都在追求新时代里独一无二的人生,他却一心想要“普通”,为了追求这份普通而全力奔走的日子也严重损害了他的健康。身心俱疲的松岛开始停下来思考:“我也想拥有特别的人生,但什么是特别的人生?我究竟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我能为这个社会做些什么?”“什么是我身上最独特的地方?”

这时,那些幼年时整日在耳畔吟诵的、佛祖与寺庙的教诲似乎在心中复苏,他曾以为寺院里孩子的身份带来的只有无尽的痛苦,

这份不该承受的责任掩盖了他真实的自我,因此百般逃脱,远走他乡,对家人放言绝不继承寺庙,如今细细想来,或许正是这样异于常人的经历和成长环境构筑了他与众不同的自我,隐藏了过去,某种意义上就是否定了自己。试图逃离寺庙近20年以来,松岛终于可以以平常的心态、不同的角度来看待自己的成长经历和曾经厌恶至极的寺庙。也许,那正是自己的独特之处。

回去吧。33岁时,松岛下定决心。

“谢谢你们送的和果子,可能的话,我也好想能吃一次洋芋片……”

时间来到2013年,彼时,松岛靖朗通过严苛的净土宗修行,已经继承了安养寺住持一职,走回了他“特殊”的人生轨道。以5月的大阪饿死事件为契机,创立了“寺庙零食俱乐部”。

俱乐部成立之初,其实受到了相当的阻力。一方面,在日本传统宗教观念中,相当一部分民众还是认为供品在寺庙中被供奉给神时就应属神所有;另一方面,不少僧人也不支持,他们认为佛家子弟不应过分涉足社会问题,应该致力于修行及佛法的弘扬,更有人对半路出家的松岛提出质疑:“既然选择了皈依佛门,有那个时间还是多学点佛教吧!”

对此松岛不置可否。首先,他自己就是吃“佛饭”——撤下的供品长大的。香客和信徒们供奉给的点心和水果,在供奉完毕之后,寺庙里的人可以自行食用,以此为生。因此,松岛自小便是听着“你是被佛饭养大的,以后要好好供奉佛祖”之类的话长大的。那时他不以为然:“为什么非要这样吃饭?”“我有别的想吃的东西。”离开家尝到了社会的辛酸之后,他才开始知晓这份恩惠的厚重。而且,供品与一般食物最大的不同就是其中包含了善意和虔诚。松岛想要传递的,不只是可以维生的食品,还有感恩的心。

而助力解决社会问题与弘扬佛法并不冲突,松岛认为寺庙应该成为人们的避难所而不是对问题视而不见。他没有因为运营俱乐部而疏于佛法的研习和修行,扩大“寺庙零食俱乐部”业务范围也是宣传佛法的方式之一。

此外,根本上,很多人就没有意识到日本存在严重的贫困问题。在日本,七分之一的儿童生活在极度贫困之中,相当一部分食不果腹,单亲家庭更是有一半处于贫困状态。与危及生存的“绝对贫困”相对,占据主流的其实是难以察觉的“相对贫困”,处于这种贫困状态的家庭,乍看上去与普通人家别无二致,实际各有苦楚。

家庭单位看,一些家庭的确有收入,但多子家庭开销大,一些孩子只能得到基本照料;单亲家庭中,为了不让孩子感受到过多压力,单亲父亲或母亲常常要更加辛苦赚取收入以保证家庭的开销;一些普通家庭中,孩子身边的朋友都会参加各类补习班,为了让孩子得到同样的教育,收入不高的父母也在努力赚钱。这样带来的恶果不仅是“经济上的贫困”,还有“社会上的孤立”。

“对其他孩子来说理所当然的事,我却没资格做”,那样的绝望大人无法想象,同为单亲家庭,且曾因寺庙出身而被欺凌的松岛则深有体会,他想借“寺庙零食俱乐部”弥补的不止物质上的匮乏,还有心灵上的创伤。

随着俱乐部合作群体范围的扩大,运营得以尽可能地安排就近的寺庙和团体为需要帮助的贫困家庭提供帮助,意在给予他们支持自己的人就在身边的安心感。“人在世上不可能一个人活下去呀!”松岛靖朗感慨。

松岛常常收到受过帮助的母亲或孩子的信件,有些令人会心一笑:“谢谢你们送的和果子,可能的话,我也好想能吃一次洋芋片……”有些令人动容:“谢谢你们的便当、炒面、大阪烧,我的孩子都很喜欢,因为有你们,我们并不孤单。”也常有令人振奋的消息:“我下个月就要再婚了,不需要再接受援助了,真的谢谢你们!”肉眼可见一颗颗曾经备受伤害的心灵正在被治愈。

贫困问题在任何时代都不会消失

童年的阴影让松岛能充分理解处于贫困状态的孩子们的心情,佛饭的滋养成了他的灵感和动力源泉,互联网行业的工作经历使他对“人与人间的联结”的重要性有着充分的认识,给予了他对运营、资源的整合与分配的丰富经验,对佛教的信仰与学习令他常怀爱与仁善。寺庙零食俱乐部,是松岛靖朗迄今为止人生经历集大成的作品,也帮助实现了他所追求的独特的人生。

他也没有止步于分发食品。2015年10月,寺庙零食俱乐部的官方网站正式上线,11月,专用的募捐箱开设,12月,旧书和典籍回收活动开启,所得款项全部用于俱乐部的活动。2018年,官方网站开始贩卖自制的周边T恤,与全国佛教青年会合作销售特制咖喱。7月,官方杂志《转赠》创刊。他们甚至拥有自己的“寺庙零食剧场”,由一位名为山添真宽的僧人为孩子们表演人偶戏和纸人戏。

现在的松岛可以回答当年离开东京时的自问了。社会上存在各种各样的问题,但当生存成为各类问题的源头,就绝非依靠个人的努力和坚定的意志就可以解决。松岛想实现一个孩子们不必因为“出身”受限,而是可以由“想做什么”来决定人生的可能性和实现个人价值的社会。

2018年4月,为了增加知名度,让更多人认识并关注贫困问题,松岛靖朗向Good Design Award 递交了参赛申请表。这一知名设计大奖并不拘泥于传统的有形设计,它的评选范围包括产品、建筑、软件、系统和服务等与人们息息相关的各种事物。只要是人们为了某种理想和目的而构筑的事物都会被视为设计,其品质将得到评价和表彰。

2018年10月31日,他和他的寺庙零食俱乐部意料之外却也情理之中地获得大奖,成为发表会现场最受瞩目的焦点。但这远远不是结束,11月17日,松岛靖朗还将前往东京青山TEPIA参与第六届Good Life Award的颁奖式,他的寺庙零食俱乐部又斩获了今年的环境大臣赏最优秀赏,他的善意将被更多人知晓。贫困问题或许在任何时代都不会消失,但爱与善意也永远不会消散。

 

(责任编辑:小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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